不过是白日梦里一瞬息

【随记】我当像鸟飞往我的山

很寻常的一日。云淡,薄薄一层,挺舒朗铺陈在天上,像手指无意拂过画布、颜料被平滑扫开带出的一痕。此时入秋,丝丝的凉如水纹,温柔又不容抗拒地滑入布料间针脚间的缝隙。一点柔和的冽。


将围巾再裹紧些,手机锁屏,连手一起揣进兜里。晚高峰人流熙攘,但偏不愿走人味浓的那条主路,脚尖转个弯,拐入建筑背面少有人行的车道。行道在大路右侧,掩映于绿化带和一段小树林间——可能并不准确,因那树不算多、大概赶不上“林”的规模,只是高且直,那么叫人惊讶的笔挺,颇具压迫感,需努力仰头才能勉强瞧见顶端,锋利得好像要刺破什么,小时候我会将这对象形容为天空。闹声与广播音乐声从很远的地方传来,被距离过滤得渺远。快傍晚了,我抬头,泛着冷意的太阳正下坠,可是不见霞,近暮又近冬的天覆一片铅灰,微暗的底色上一根白亮的线。


老实说,这效果像那种北欧风格电影。然而猝不及防,回忆邪门得很,我想到当日同她一起,在书店。


英式玻璃门,木质书架,中央空调,暖光灯,咖啡香。是冬天吗?印象中似乎闪过蓝皮冲锋衣校服。考完英语的晚上拉她到学校旁边的八佰伴厮混,饭后有意无意往书店方向去,看不看书都是次要,主要是喜欢那里的氛围。嘴上仍小声激烈争辩答案,眼脚不停,轻车熟路在柜台间穿梭。也许是错觉,左数第二专柜上排的书好似从没变过,白底蓝字,你当像鸟飞往你的山。


因各种原因,一直没看过这本出镜率极高的书,却无论见过多少次都会爱上书名。如此蓬勃,如此勇敢,如此充盈昂扬的希望,如此直白的野心,如此义无反顾的奔向自由。


那时候是高中——多神奇啊,现在回想高中,几乎每一帧都加了碎金子似的阳光滤镜——时常被某些不经意的细微处击中,然后陡生一番慷慨激昂的斗志;不约而同地信仰某个存在于彼此口中的未来,开场一般是“等我们考完了”,笃定得仿佛交上那份试卷就能拥有全世界;或者简单点,拥有某种被期待了很久的、虽也说不清但一定会来临的自由,于是有一场足以在多年后称道的、恣意又鲜活的青春时代。而所有这些如缓和剂,大家当成糖犒赏自己一口,再匆匆忙忙奔赴作为前提的战斗里。


人确实是要追逐点东西的,不然会苍蝇一样,到处乱撞。


但追的到底是什么?


要高分,这样才能进好学校,选好专业,以后方便找好工作。顺汤顺水,环环相扣,万事大吉。无论这条链在现实中的是否能成为万金定律,高考前都这般教育,一切服务于日后的薪资。这不叫功利,这叫实际,叫为了你的人生。所以拼力去努力去争取,找个奔头去闯,像被编辑好的程序。


曾经常见的高频搭配,“奋斗的青春”;写青春必有场景,挥洒的汗水、挑灯夜读、奋笔疾书;刻板印象里常用于刻画青春形象的时期是高中,因为足够单纯也足够拼搏。青春当然多彩,可世俗似乎默认超强的付出是其必要前置条件,此处付出还带部分结果论,个人自然可以宣称其青春的美好,但必须要取得一定的成绩、或至少为普世观念上那些“必刷项目”做出旁人可见的行动,这种“美好”才能被世俗认可。


我有时会在停下时茫然。


要追逐,可一直在追逐。可一直在被裹挟着追逐。可一直在追逐多数人告诉你要实现的某某。年幼时会满心欢喜大谈人生大谈梦想,满脑子崇高事业精彩一生,十几年罢了,到了往日以为会绚烂的年纪,却只是焦头烂额还有什么比赛什么考试要准备什么证。


人们会自“少年”联想到“夏天”。


热烈的骄阳、好像永不止息的蝉鸣、正当好年华的他们。我怀疑小学之后的时间是真正加了加速器的,好像突然间莫名其妙就成了弟弟妹妹嘴里的“大人”,过去畅享的自由看似触手可及。那些属于青春的音符接连跳入乐章。夏天到了,高考,毕业,录取通知书。


校服脱下来,叠好收进衣柜,从此成为记忆中可能不再去触碰的纪念标志。从前鞭策高考的长辈摆起宽容的笑脸,说到大学就自在了,马上就要迎来一生最棒的四年。


是“最”,似乎十二年都只为等来这四年。十二年太长,站到四年的门口,期待中夹杂面对未知的惶惑。笼里说鸟被释放到枝头,不知道要飞去哪里。


他们说的自由到底是什么?要怎样定义?我们那么多年奉若真理的自由是什么?是否仅是终于不用处于时刻的目光下、允许自己偷一会儿小懒?短暂停歇后又开始快马加鞭紧追的是什么,花费大量精力的是什么,是真的想,还是必须要?


没人分得清。这两者牵扯了太多关于道义和责任的命题,无论理论上如何尽力拆解,放至现实都无关紧要。所以才说小孩子思想幼稚纯粹,童年幻想的青春没这么复杂,全都是金灿灿的意气风发白日放歌,梦想的都实现,努力的都得到,没那么多关于汗水的歌颂,空间里满是笑响。


我想起那个周五的晚上。


大学依旧忙忙碌碌,周末总算没有晚自习,寝室刷到帖子说某某公园有免费音乐会,四人兴致顿生,拎起包说走就走。公交连等带坐就过去一个多小时,下了站也认不得路,手忙脚乱又导航又骑车,找门再找了半小时,及至好不容易到点,已经快尾声,只剩下二十分钟左右。可那个晚上我们发疯一样快乐。


公园外围不见人,道路宽阔,路灯就几盏,照亮一点点地方,只有舞台彩色的远光灯有时候穿过山树扫过来。音响在看不见的某处要燃烧般狂响,脚下在颤动,空气在震颤。我们四个追着音乐使劲跑,比体测冲刺更快,在夜晚没人的路上,在昏黄的灯光下,一路跑一路没什么意义地快活地大呼小叫。


混乱的肆无忌惮。荒唐,冒失,缺乏计划和谨慎。不成熟。但你知道更荒诞的是什么吗。在晚风猎猎的间隙,外套下因奔跑笼了一层薄汗,彩灯晃过有一种无法无天的张扬。不用考虑以后,不用忙着规划下一步怎么办。我有片刻意识到,这十几年来,从来没有一次、比当下更接近那很多年前想象的青春。


快入冬的天总是黑得很快,这条道又很长,于是天边那一线白亮也不见了,云层一叠叠沉沉缀在其间。那个和我一起逛书店的女生,我记得她说,云像一团一团睡了很久的雾。


那已将近是一年前的事。一年前的我,热切盼望着彼时尚为传说的如今到来。我在高三的期末考后同她在书店乱逛,看到一本书,随口告诉她我喜欢这个名字,你当像鸟飞往你的山。


你成为那只鸟了吗?你找到你的山了吗?我相信你能找到的。


我相信你会找到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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